俯仰之间-征服女神漫画
言接上篇。相信各位朋友也感受到了，笔者曾经拈手记下的小故事里的确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流变，这种流变经过笔者的考古，体现为一种夺目且孱弱的挣扎:“小大之辨。”如今，硝烟尽散，透过故事中的人物符码拷问两性关系与阶级意识，赋予耻感与罪感，并在某种同理心的震荡中试图重新唤起对人的关怀，成为故事的又一特色。
本篇将节选一篇未发布的小浑文，试作两性关系中某类男性对女性的心理俯仰视角解析。刚好，这类透视便是纤弱的、倔强的、甚至有些天真的，人称“已成年后的少年”。
少年被如太阳般耀眼的同龄女性，即佼佼者压迫下的梦悸惊醒之后，得到了无比精湛的追思与概括：
“这种情结曾以无数次暗喻雕琢过他的轨迹，也正以无数重象征包裹着他的未来。梦境中的眼神总是斥露着一股气，坚冷而悲凉地望穿他的心底：“懦夫。”这是拔擢无尽呢喃又赫然在望的高山，是轻生者在坠崖时所触弹的最坚硬的柔软，是他在那个世界中仅寄的近乎唯一的礼赞，是主体退为客体化、精神上长草被长久驯牧与征服的证明。他瘫倒下来，窗外的明月显得那样皎洁，中秋半夜，暗蓝色的厅堂内有些微凉的风，他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息，感到庆幸。庆幸在空心与虚无的时段，与当前某种面纱被撕破、神秘感荡然无存的阶段，那个停留在记忆中想象中的她，仍能以一种高高的凝视，激励他这个偃旗息鼓又奄奄一息的人，拾起残存的志业进行伟大的斗争。没人比他更清楚“她”在他心目中的分量。这种感情的传统并非喜欢，也不是出于景仰，只是源自敌视。是行将就木时听闻名号的垂死惊坐，是咬牙切齿。”
首先，值得追问的便是，女性在这类故事里究竟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。这个问题一经抛出，便得到了最大限度的简化——在尚未褪去的痴顽之中已然拥有某种公义追求的、流淌着温慈而耀眼的母性角色，少女。少女是少年缺失的另一半所幻化出的精灵，是故事中最大的善，是流变的本体与地上的王。因此，少女在迈开脚步时，总会让少年的心神震颤，产生一种地动山摇的印象。
这种印象，就是俯仰之间。
这种俯仰往往是以少年某种荒诞的“呓语”而展开的，这种呓语突破了“对话”的范畴，仅限于少年内心的猜测与精神层次的交流，于是花季而烂漫的缪想，让故事本身呈现出一种极为精致的小家子气；同时，因为骨子里的笃定与一往无前的赤诚，造就了犹疑中的自负，使故事中的少女又带有一丝俯瞰的味道。用芥川龙之介的话说“少女时代的忧郁，是对整个世界的傲慢”，这份忧郁的傲慢，被捕捉下来重合到了记忆中的一个虚影，作为仰视中的少女清流于世的凭证，也是故事里的少年“和着自己的骨血，在每个挞伐世界的冲动里乍泄”时遗留的最美好的想象。
说到少女中最有个性的部分，当属《追光者》中的佼佼者。她的唇中，有冷刃。故事开篇便道，“假若有一天她堕落了，那也只是我以为，也许她想增含新的东西，磨她的刃，也许没有碰上那个足以让她迷坠的王二，也许还不曾踏入永远不会踏入那片围城，但是她始终是陈清扬这件事，没有也许，亦如她始终是赵萝蕤这件事，无法否认。”这个极具棱角的女子，要强、独立、优秀，“她有一批崇拜者，追随者，但是却很少有同行者，与她同行是件不太容易的事情，要时刻做好被碾压的准备”。
在故事中，佼佼者始终是作为少年的对手而出现的，尽管一开始少年并不认为自己配当她的对手。在与佼佼者同行的岁月，佼佼者使少年数次针对女性的捉弄、揶揄、调笑以及夸耀等行为破产，少年豁上尊严，几乎穷尽一切领域，与佼佼者比赛，用尽一切手段，然而还是无一例外被击溃，全败。
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世界的参差，打那以后，像夸父逐日那样，她成了太阳，而他成了追光者。“仰望者总不会炭目，他们昂起头颅一会儿便累了，这个滋味，只有少数追光者尝过。有冷雾封温者、草雁南飞者、凤竹歌尾者、棱镜析光者……但纵使他们全部人叠在一起，使出浑身解数，也不过偶尔揪下几根乌羽，太阳仍不可撼动:旅人远居，渴死大漠，太阳依旧是太阳。”在年少轻狂的少年心里，佼佼者成了他矢志超越的目标与永远难以翻过的一座大山，她代替了母亲的教化角色成为了他的判官，用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诠释与匡扶着正义的表率，以至于他成年后，还只停留在对佼佼者曾经行为的拙劣模仿。
善由何来？在佼佼者一往无前的信念，在世间中磨炼到极致扛起新时代女性大旗的信念。“她是昂颈的白天鹅，总是不招族群待见，无数次被扔到聚光灯下，指指点点，她早已从那泥潭中拔出，沉稳，深刻，养成了极端的冷静与年龄不相匹配的镇定自若，这是王的风范，她用她的棱削去一切臃肿的木皮，只是连带着她日益冷却的半颗心。”过早地试炼让她选择清醒、接受理性、筹划行动，一步步脚踏实地为自己加冕，成为地上的王。
恶由何去？在佼佼者缺席后，好战分子的少年终得以释放光芒，却只是相较于周身的萤火，太阳既散，再没有曾经的那份踏实，失去了比较，失去了参照物，整个生活变得无序起来。“她高中时有多煎熬，他不知道，他只知道，自己的高中有些轻松的乏味。外地生给他的压力完全无法与一中考生相提并论，准确的说，是无法与她相提并论。”“后来，他也凭借自己的真实实力考进了全班第一，年级第八，也创下单科大满贯的记录，但是，他并不为此感到特别兴奋，没有她的高考，他觉得并不值得为此拼尽全力。”
然而少年还是记住了那个眼神，那个引起他赎罪的眼神，质变的眼神，这个眼神，源自于档案事件。
作为班级团支书的少年，被年级团支书的佼佼者叫去开会，当他出来时，“她侧身对着我，没有过多表情，面色仍然清冷，一个档案袋，满满的文件，‘开会’，声音不咸不淡，明明平视，却有着一分俯视的戏谑，‘哦’”，“没有过多的言语，交流死了，不，语言死了，这种无形的势总能突破波澜不惊，如同一响巨炮，随同他的不屈与自信，抓起来砸个粉碎”。作为佼佼者的仇敌，少年当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，他要释放自己堕落的天性，与之作对。而办法就是以同班同学档案填写质量好坏做要挟。但是他没想到，佼佼者罕见地发怒，“你他妈是为班级，是为你们整个二班，不是为你。”“她突然很凄惨地摇了摇头，没有再朝我发火，整个人开始急退，最后瞥了我一眼，孤冷的眼神深处有太多的失望与未曾道明的怜悯——想不到这就是我的对手”。
由耻感转化到罪感，这是这篇故事里最为精妙的地方。但这篇故事通篇都在讲仰视，在讲“翻山”吗？并非如此。
故事的最后，少年在得知了佼佼者近日的“落魄”消息后，又开始心存幻想，不可自拔地深陷于嘲弄之中——“据传闻，她现在的状态，有点像那个玻璃杯，杯中的热水已经一饮而尽，她无从解渴，便把杯子随意一抛，像夸父的手杖，划过一个抛物线，杯子碎了，碎了的玻璃杯有何价值？答案是可以磨出冷刃，从自己的心口剜血。”
他无比期望自己再胜她一次。但是，少年没有就此臣服于幻想中。因为这是非同一般的对手。如果他糟践对手，质疑佼佼者的能力，那就是在糟践自己。糟践他在她身上吃过的苦，忘掉他在她们身上犯下的“罪”，他绝不允许。她必须是他对这个世间公义的最好想象。她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对手，也是全天下那些意欲捉弄、揶揄、调笑以及夸耀女性的所有人的对手。
所以故事的结尾，少年揪出了化为记忆中的佼佼者的自己——“不，这怎么会是佼佼者的原貌，这只是我的原貌，每个人的原貌。热水见底前，宁愿依偎在玻璃杯里，竞夺那点可怜的体积，却罕有人像她那样，毫不犹豫摔碎、一饮而尽，并朝玻璃杯的寄送者剜血。这是她的棱角。不仅如此，冷刃还照出了她的模样，我的模样，天下所有人的模样，奴隶欺压久了也会心生怨恨地反抗，好男人当久了就会想方设法的外遇，好学生当久了就会处心积虑地变坏，喝酒、唱K、泡吧，敢爱敢恨，日益温和的外表，与日益尖锐的棱角，这世上所有人的棱角，致命的棱角，反叛的棱角。”作为一个追光者，他有义务让她永化为他前进道路上的精神图腾，成为一个始终散发着光芒、温暖与爱的所在，如同太阳一般，赐予万物在黑夜时所必要的光热与公允。